| 發(fā)布日期:2015-08-14 10:56:48 來源:東南網(wǎng) 分享到: |

蘭妹金(右)揮汗如雨繅絲忙。
東南網(wǎng)8月12日報道(福建日報記者 洪映 康琳 文/圖 )四十多年前,“季春梅始落,女工事蠶作”恰是羅源畬家人的生活圖景——勤勞的畬女門前采桑,屋里養(yǎng)蠶,巧手翻轉(zhuǎn)間,如虹彩帶已束于腰際,大紅流蘇搖曳在巷弄田間,亮麗如畫。而在那之后,隨著畬族的迅速漢化,“蠶娘”們也卸下腰帶,棄了紡車,唯有村落間的桑樹歷經(jīng)幾度榮枯,挺拔依然。
去年,羅源縣松山鎮(zhèn)竹里村的老桑樹終于再度走進畬民生活,只因55歲的“蠶娘”蘭妹金宣告復出,獨自養(yǎng)蠶數(shù)萬只,為的是接續(xù)村里即將絕跡的蠶絲,好讓自家那架老紡車還能咿呀搖響,好讓畬家阿婆們說起引以為傲的紡織故事,還有依稀的畫面可循。
繅車陳舊 記憶猶新
蘭妹金在家中,正和一姐妹配合將蠶繭繅絲。她將晶瑩的蠶繭下到熱湯鍋里浸泡,不一會兒,蠶繭露出絲端。蘭妹金將幾十根細絲擰成一縷,繞到繅車上,遞給對面負責抽絲的姐妹。兩人一繞一收,小小的繅車悠悠轉(zhuǎn)動,米白的蠶絲緩緩蜿蜒盆中。
繅車竹木質(zhì)地,從滾軸處的滑溜及竹節(jié)的茶色光澤,分明可窺見光陰的印記。
蠶絲將要鋪滿盆底時,蘭妹金抓起一把大米,均勻撒在絲上。“用米粒隔開絲線,就不用擔心會打結(jié)了。”蘭妹金說。
屋外驕陽似火,蘭妹金大汗淋漓卻不開風扇。“小時候奶奶和媽媽繅絲時,我就給她們打蒲扇,可不敢湊太近,怕風大把細絲吹斷了。”言談間,鍋中的蒸汽裊裊而上,模糊了兩人在灶臺間牽絲翻繭、揮汗如雨的身影。不知眼前光景,與蘭妹金記憶中的影像可有隱約的重疊?
四十多年前,村里的姑娘大嬸為了自織腰帶,幾乎家家養(yǎng)蠶。提著籃子跟著大人去采桑,是孩子們的一大樂事。“頑皮的男孩爬到枝頭,蕩起了秋千。女生比較乖,只顧盤算摘夠了沒,自家蠶兒夠吃嗎?”說起這些,蘭妹金仿佛連眉毛都在笑。
至于三姑六婆團團圍坐、紡絲織布的庭院,則是蘭妹金最初的手工課堂。她說,聽著阿婆傳授紡絲秘訣,看著阿姨一再揣摩動作,一旁的她總是偷偷將點滴默記在心,或在媽媽偶爾走開的時候,悄悄坐上紡車,過一把癮。
紡車猶轉(zhuǎn) 存絲告罄
誰曾想,當年談笑風生的大課堂,如今竟寥落到只剩蘭妹金這一個偷師的學生?
同村的“畬族傳統(tǒng)服飾”代表性傳承人蘭曲釵,最明白個中滋味:“原先村里人不僅腰帶是自己織的,連衣服都是自家種的苧麻織成布縫制的,婦女們還會繡花。如今只有我家在制畬服,用的是普通布料,也只余蘭妹金一個人做腰帶,由我代售。”
蠶娘謝幕,織女淡出,今日的“竹里”畬村,唯有蘭曲釵家的“畬服”招牌,在逐年復蘇的民俗活動中漸漸招搖起來,卻再難看見“采桑春陌上,踏草夕陽間”的場景。蘭妹金也一直甘居幕后,私下里收購畬家老人珍藏的蠶絲,獨自紡織,將內(nèi)心無法言說的留戀,排遣在紡車低緩沉悶的聲響里。
“這幾年我把能問到的絲都收購遍了。再不養(yǎng)蠶,就沒絲可織了。”從本村、鄰村到霍口、洪洋,再到連江、寧德,蘭妹金為買蠶絲跑得越來越遠,所得卻越來越少。“有些阿婆手頭確實有,可她根本當蠶絲是寶,說只剩幾兩要留作紀念,怎么都不肯賣!”
蘭妹金理解這些阿婆的心思,那些絲在外人看來或許不值錢,卻串起了畬家婦女的一生,從長成到出嫁、為人妻、為人母,她們將每個時期的心事都托付給手中的紡錘和絲線,織進少女的腰帶、新婚的嫁衣、閨女的新裝……直到令人措手不及的漢風來襲,才匆忙將來不及紡織的蠶絲,鎖進深深的抽屜。
蘭妹金說,去年養(yǎng)的蠶只紡出一公斤多的絲,湊上買來的絲線,勉強織了近百條腰帶。她與蘭曲釵商量決定,必須要大規(guī)模養(yǎng)蠶,才能留住這點畬味,只有蠶兒一絲猶在,才能護住畬家紡織這一脈留存。
“蠶娘”難為復出何易
“蠶娘”本指養(yǎng)蠶的婦人,但一個“娘”字,卻足以訴說其間浸透的心血。二月里,蘭妹金把產(chǎn)在報紙上狀如白芝麻的蠶卵隨身揣著,用體溫捂熱。待到“白芝麻”捂成“黑芝麻”,蠶兒便可破皮了。
蘭妹金先用雞毛撣子,將蠶寶寶從報紙上輕輕轉(zhuǎn)移到鋪滿嫩桑葉的竹匾上。從兩個竹匾漸漸分散到八九十個,蠶兒食量越來越大,蠶沙也越積越多。蘭妹金把親友、近鄰處能借的大小竹匾、籃筐都借來用作輪換,家里像開竹制品店一樣熱鬧。竹匾替換下來,她把蠶沙倒在桑樹下施肥,同時鋪上新鮮桑葉供蠶兒“入住”,就這樣日復一日、不厭其煩。
蠶兒小拇指粗時,一天得吃六七頓。“半夜還要喂兩次。每次喂完躺在床上,聽著隔壁發(fā)出下雨一般‘沙沙’聲,知道它們吃得香甜。”蘭妹金說。
“村里會養(yǎng)蠶繅絲的大多是老人,眼力不行了,干不了這活兒。去年我和蘭妹金一說,她非常樂意,一口應承下來。”蘭曲釵感慨地說,“她雖答應了,我卻有些過意不去啊!”
原來,蠶娘的復出,雖是畬服傳承的進程使然,而蠶娘的收益,卻與付出的辛勞難以匹配。“農(nóng)歷二月到四月,蠶兒可養(yǎng)育兩撥。結(jié)束了最辛苦的喂養(yǎng)期,接下來的幾個月也并不輕松,既要繅絲、晾干,又要染色、紡織。忙碌大半年,繅出的絲不過七八斤,僅能織成七八十條腰帶。就算每條能賺一百多元,總收入也不到萬元。”蘭曲釵說,這還是因為村民幫忙都不計報酬,若發(fā)給工錢,蘭妹金所得又要大打折扣。
放眼如今的畬村,還有幾個對“蠶娘”身份不離不棄的“蘭妹金”?昔日畬女“采桑東籬下”“紡娘當戶織”的畫面,僅憑蘭妹金一己之力,終究不可再現(xiàn)。
作者:洪映 康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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